□ 白小易

　　这身保安服很漂亮，有点儿像99式正装警服，而且是级别不低的那种。他“管理”的这栋楼，位于沈阳的新中心，“金廊”青年大街的繁华路段，出出入入着很多美少女或美少妇，完全可以说美不胜收——当然也没那么好收，不过光是看着就够赏心悦目的了。都50多岁的人了，还想啥呢？

　　老安失业已经五年多了。虽然保安这种工作并不难找，但他实际上一直都不接受——人混到保安这份儿，就再也甭想别的了。因为实在是没别的机会了，他才被迫接受的。可是没想到这工作却给他带来了持续的幸福感，早知如此，就不浪费那宝贵的五年时光了。你要是以为仅仅是因为美女而让老安产生了幸福感，那就肤浅了——老安最主要的幸福来源，是他深刻体会到了“为人民服务”的高级精神享受。当他为一位双手拿着东西的业主主动开门之后，无论对方是否感谢了他，他都会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一种愉悦。快递柜在大门之外，那些漂亮的小姑娘来取快递的频率也很高，并且每次都是好几个纸盒摞在一起，再拿门卡开门，非常不容易。他此时施以援手，犹如雪中送炭。如果东西更多，还有分量，他就会帮她们送进楼道电梯口。小姑娘只需甜甜地喊他一声“大爷”或者“叔”，就令他浑身是劲了。还有小姑娘居然喊他为“哥”，这就有点儿让他上头了。

　　一位看上去很有学问的业主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衡量一个人是不是真有水平，只需看他对保安和保洁的态度就可以了。”这话初听让他有点感动，可后来一琢磨，话里话外其实含着歧视。据说这位业主是电视台退休的编导，级别相当于教授。他是那种爱发表评论，却不爱参与社区活动的人。有一次老安好心告诉他社区运来了很多好东西，周末只要去活动室露个面就能领到一份。这编导只是笑了一下，很不屑的样子。编导不去，挡不住许多业主要去，并且都对老安赞赏有加。业主有写表扬信的，也有送他小礼物的，但这明显都不是他心里特别想要的……这不，一件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居然就这么来了：黄姐要跟他好！

　　黄姐是保洁，年龄比他小两岁，可是其他工作人员叫惯了黄姐，大家就都这么叫她了。黄姐是个大大咧咧的娘们，老公得病死了，她就出来做了保洁。老安是基于对她的同情和自己乐于助人的品格而比较照顾黄姐而已，怎么竟至于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

　　大约半年多以前，黄姐刚来。那时她的情绪还很低沉，沉默寡言。除了工作，对什么都看不出兴趣。老安开始也只能跟她打打招呼，然后是一些小小的帮忙，比如帮她接个水管拿块抹布什么的。话语也在逐渐增加，并且相互有些玩笑。再之后有了一些信赖，直到有一天突然感受到了她的“亲昵”，才让老安警觉起来——这是要“沦落”到跟保洁谈情说爱的地步了吗？

　　23楼的小姑娘，是手机小视频上经常刷到的网红，目测个子超过一米七，体重不足一百斤，腰只有一拃，胸前却挂了沉重的两大坨……她每天至少两三次下楼取快递，当然也就是老安最熟悉的业主。最妙的还是她的语言艺术——有人在旁，女孩儿喊他叔，否则就叫他哥。老安每次都会帮她把东西送进电梯。老安当然很担心她出电梯一个人应付不了，但她此时又会很果决地改口：“叔，我自己行！”

　　黄姐试图提醒他注意身份，但每次类似的言语，都会激起老安强烈的反感。他开始有意回避黄姐，以至于一度搞得黄姐工作时都心不在焉，神情恍惚。那个编导也真是个讨厌的闲人，居然来说和：“有句话说得好——职场的尽头，男的是保安，女的是保洁。那么保安和保洁的恋爱，就是爱情的天花板喽。”老安恨不得抽编导的脸……一张正在笑的脸居然也可以如此可憎！

　　沈阳的冬天是很冷的。一位业主老太太正出楼门，老安看到楼顶掉下一坨冰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老太，被砸中的变成了他自己。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人还是昏迷状态。业主们议论纷纷，在谴责物业公司失职的同时，都表示要好好慰问一下小区的好保安。编导甚至喊来了他的学生，要求给老安拍一条新闻，在电视台播放。网红那天也做了个视频，跟她的粉丝庆幸，她当时因为忘了拿钥匙，所以晚了一分钟下楼……

　　黄姐自告奋勇，向经理主动请缨，在医院全程护理老安。

　　白小易，1960年生于辽宁沈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获“辽宁省优秀青年作家”和“沈阳市德艺双馨文艺家”称号，另获各类文学奖数十项。代表作《客厅里的爆炸》获中国青年报与中国文联联合征文一等奖（1985年），并被国内外数百种报刊和选集转载。已出版小小说集5部、长篇小说3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