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 刚
我去看的蜜蜂在一个叫作周山的小小村庄里。村庄离我工作的学校一两公里路,闲暇的时候,我从学校出门,去往村庄。我握着手机一边听书,一边胡思乱想,漫步田野,走进村庄。穿村而过的时候,遇到老旧的门楼,我会驻足品味,看一个圆臼,看一张旧犁铧,看奇花异草,看树木,也看小坝塘里水鸟起落啄食。一次次走过,让我每每驻足的是一家农户养在墙洞和简陋箱子里的几群蜜蜂。我发现,过去的这五六年,几群蜜蜂越来越诱惑我,似乎我走进村庄就是奔着它们去的。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砌在院墙上的蜂窝。在墙上掏洞,底上支一块水泥预制板,然后用砖砌面板,粉了砂灰,很规范整齐的样子。第一次见这样的蜂窝,自然觉得新奇。走路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都要走过这面墙,都要侧目观看。一开始,三个蜂窝里没有蜜蜂飞舞。春天百花盛开,差不多春分节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已经悄悄地有两群蜜蜂出进。我仰着头望,还看见小蜜蜂后足的花粉筐缀着两团黄色的菜花粉。哦,该是栖息了好几天。蜜蜂很聪慧,它落巢的地方必然向阳且避风,还一定有充足的蜜粉源。但不知是蜜蜂自己飞来还是人为放养。也从那一天起,我认真打量这一户农家。缓坡之上一个独立的院落,居于村子中间,后边是山,下边是田畴。山上有野坝子,山脚处处白刺花,我不止一次暗叹是一个蜜蜂栖息的好地方。大门朝东,铁将军把门。走往开阔地方回望,还可以看见三格瓦房的降台(农村土木结构房屋厦子瓦屋面顶头土平台,用来晾晒农作物)上也摆放着几个各种木板拼凑成的蜂箱,看这样子,定是饲养中蜂,也肯定是土养(蜜蜂自己泌蜡筑巢)。当然,我也无从判断蜜蜂的来源,姑且认为是自己飞来吧。站在墙边,看不见降台上蜂箱情况,隔远了自然更看不清。
隔过个把月,一天上午,我又踱步村庄,见到一个老人在房后地里浇菜,看着水渍从院子里出来,连忙折返和老人攀谈。我在这所农村学校已经工作30年,想不到这个老人也认识我。他告诉我,这里是他小儿子家,他们差不多在外地安家了,一年也就回来和他大哥家住几天。小儿子的岳父爱好找蜂收蜂养蜂,这些蜂窝蜂箱就是他帮着整的。老人很热情,他说,有兴趣自己进去看,也可以上楼去看,不要紧,出来的时候,把两道门锁上就行了。
外墙蜂窝在里边装了一块五合板,用撑木和铰链固定,打开门扣就可以观察。两群都差不多,做好两三块比巴掌略大的蜂巢,白生生的,看得见一圈蜜一圈花粉和虫卵。蜂群很健康,正在快速繁殖。内墙东侧也有三个蜂窝,没有蜂出进。打开看见黑黄结满茧丝的枯朽蜂巢,想必应该是原先的一群蜂起了虫害(巢虫)后飞逃的遗留。我用一截断柴简单作了清理。
离开的时候,我走上村头水坝,再次扭头回望让蜜蜂迷恋的院落。我知道,只要清理废弃蜡渣,蜂窝里会不断有蜂飞来,春分不来秋分来(两个节令是蜜蜂分蜂的时节)。又朝前走,看着右侧山坡,想起原先栽插着的一根电杆。那是一根8米杆,立在一处田埂,已然废弃,由于中间有空膛,或许非常符合蜜蜂选址的各种条件,每年春秋季节都有蜜蜂飞来。一个养蜂的朋友年年守杆待蜂,每年都可以收获三五群。电杆还立着的时候,我和朋友去过,他折断树枝,从底部豁口伸进去捣毁蜂巢,然后用点燃的土香熏,十多分钟后蜜蜂弃巢逃到附近树枝结团。朋友说,猝不及防地攻击,蜂王肚腹臃肿,根本飞不远。我现在望着那个方向,那里已经变成高速公路的服务区。
我差不多每个星期都会有一两次走过村庄,都要去望一眼这个院落,观察蜜蜂从哪个蜂窝起落。若隔得时间一长,心里就难免滋生丝丝缕缕牵挂。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又是一个早上,我再次走进这家院落,这家的老人同样在浇菜。他把我领进院子,指着一个蜂窝说让我看看出进的蜜蜂。咦,我也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一群意大利蜜蜂呢?老人又领我去看外墙一处蜂窝,说两种蜜蜂在打架。我简单一问,也就弄清楚了情况。意蜂是飞逃来的,或许缺蜜,或许病害,或许起盗,蜂飞逃而来,蜂窝里有了两小块蜂房,已经筑巢,因为缺少花蜜,所以去盗窃中蜂。中蜂体型弱小,自然遭殃。如果不采取补救措施,中蜂很快只能弃巢逃跑。中华蜜蜂在乡村普遍饲养,乡村里的人大多熟悉,冬春季节,也有很多意大利蜜蜂转场云南繁蜂,但了解的人并不多。意蜂驯化程度很高,普遍是标准化的活框饲养,虽然也可以野生,但能力太弱,与中峰相比,不能采集零星蜜源,细小的花朵它也钻不进去,或者说,除了蜜粉充足的短暂时间,都需要人工管理和饲喂。中蜂野生能力却很强,没有人为干预一般也能自然繁殖和发展,人工饲养反而容易逃群,难以养强。当然,从一群蜂蜂量(群势)、蜂蜜产量和产品数量上讲,意蜂具备优势。我和老人交流后,他说麻烦我帮他把意蜂整走。我联系了养蜂的朋友,他很快驾车抵达,几支烟功夫就把蜜蜂收进蜂笼带走了。
这户人家院墙倒了一段,也没有修葺,我通常从豁口进入,去看栖息着的蜜蜂。今年,我又有一个新发现,大门只插着一截树棍,厦子上摆放着一张老旧的针线柜,蜜蜂从缝隙里飞进飞出。我打开柜盖,哦,在柜子下部位置,已经斜缀着五六张蜂房,已经算是不错的一个强群。这样,每次去我都关注这个蜂群,偶尔也揭开盖子去看。差不多秋分以后,想着蜂群应该分出去一二群,该是弱了,但箱外观察,依然有繁忙的出勤,再想揭开盖子,却是不行了,想必,那蜂脾已经连接到盖子。我就想着,到了冬季(我们地方只在冬至前后可以割一次蜜),柜子里应该啪嗒一声,一块缀满蜂蜜的脾(蜂房)掉落,蜜蜂倏倏地连飞带爬往上蹿,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护子脾(培育蜂儿的巢脾),待虫卵全部孵化,蜜被清理,蜡渣蜡屑被蜜蜂搬运出巢穴。蜜蜂很爱干净,中午出巢飞翔排泄,老之将死,会自己爬出巢外,蜜蜂还勤于清巢。
但很快就出了意外,红木针线柜里的蜜蜂不见了,柜子被搬到墙角。只是,在相邻的一个水泥柱脚墩子上还结着一小团拳头大的蜜蜂。我想象不出原因。或许,柜子里的蜂被人收走了,或许,结团的蜜蜂有原群里的另一只蜂王(蜂王在交替的时候,可以母子同群),团起了遗落的蜜蜂。时节已冷,看着落在箱外的蜂团心生怜悯,想帮它们挪一个窝,又担心它们恋旧巢,折腾到最后也是一个灭群的结局。过了几天我再去看,果然,墩子上躺着几只干枯的蜂尸……
蜜蜂和人类共生,已不论年月。如果我们不去干扰蜜蜂,它们会是怎样的一种强大和自然生长?而我,也终于心里一个透亮:我和这个村庄,说不上很亲近,但已经无法从记忆里分割。我去看这个村庄里的蜜蜂,也无疑是慰藉乡愁,毕竟呀,我在这个地方走动和生活,从时间上讲,已经比在我的故乡还要漫长。
何刚,云南省作协会员,牟定县文联兼职副主席,牟定县散文学会、网络作家协会主席,出版小说、报告文学各1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