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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 夏
农贸市场里的年味
(2022年,大寒节气)
今天是农历一年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大寒,篆新农贸市场里的年味更足了吧?
又见那位系阴丹蓝绣花围腰卖咸菜的大妈了,买了她的酸腌菜三公两,那酸腌菜仿是大妈给我放的“蛊”。老人家古稀年纪了,天冷,她不是天天来了,她提拎着一个大竹篮,还是那老三样咸菜——酸腌菜、萝卜干、茄子鲊。酸腌菜,是很多菜式的配角,无它可不行。这市场里专卖咸菜的摊子总有七八个,但就只买她的酸腌菜,我相信她拎来卖的也是她一家自己吃的。
在一片青绿中看见紫色茎秆浅黄佛焰苞花序的芋头花,很新鲜的样子,我忽有个怪想法,想买回它们去用一个水晶玻璃花瓶插上欣赏。花摊上青秆白花的马蹄莲好久没见卖的了,它们是同属天南星科的亲戚。老昆明人把芋头花买回去是做菜吃的,摘去花撕掉花秆皮泡水里一阵,然后与茄子一起切成条,用本地产的辣酱炒一下,放点油,再放蒸笼里蒸透,吃起来软■可口,我大体问过过芋头花的做法,但从来没买过做过。芋头花烩茄子那是老昆明人家的家常保留菜式,或许不入大席,但做起来可是费工夫的。所以想吃这道菜,一般就是到老滇菜馆去点。
大寒日,食个火锅?赶巧,散步回来在西阳台上晒着太阳又读起《随园食单》。袁枚饮食的“戒单”里边有一条是“戒火锅”。他说,冬日宴客,惯用火锅,对客喧腾,已属可厌;且各菜之味有一定火候,宜文宜武,宜撇宜添,瞬息难差……
袁枚这老饕客,嘴真是太刁,他一定是喜欢那碗昆明人的芋头花的,而讨厌火锅杂七杂八的闹腾,而锅中的每一样食材都无法品出其真味。
真想使劲地跟袁老前辈穿越时空地狠劲握下手!
今天在标明澄江藕的摊点上多问了一句:你这真是澄江藕?因为这家的藕比别家的每公斤便宜四块钱,卖藕的妇女便实话实说:我这是建水藕!不是澄江藕,人家名气大,我就借个它的名气嘛。我去过建水很多次,建水城外荷塘很多,建水那样有文化底蕴有美食荟萃的地方,产的藕会差么?果断买下,回家一炖,那藕汤照样甜,煮熟的藕也沙面。
离除夕还有两天,篆新农贸市场南门新闻路这边已堵瘫了,车喇叭声四起。篆新农贸市场是全中国食材最丰富也最有烟火气的地方,昆明城农贸市场小菜摊多了去,要过年了,昆明人还是会开车来此备年货。在报上见过一个数字,说春节前,篆新每日进出人流量达10万人次。这里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都会是这样子,年年如此。车堵趴在路中央,路成停车场,人流分出、进两股,比肩接踵。
有一中年男人半扛半抱着两根连根连尖梢的甘蔗出市场。年前这甘蔗门后倒放,有日子越过越甜之意,除夕一过,把那甘蔗正放过来,讨的好彩头是:这日子得节节高啊!
不妙,那甘蔗的叶梢刷刮到一女人的脸了,那女人尖叫,她的男人回头一看明白过来,狠劲从背后猛推了怀抱甘蔗的男人,甘蔗男人没摔倒,前面尽是别人的背脊,他回头正要骂,身后那男人怒目恶声:赔我媳妇的脸来!赔来!大家就去看她的脸,寸长的一条血痕,甘蔗尖梢的叶缘刮划的。那受伤的女人皮嫩肤白,那一长条浅浅的血痕搁在谁的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疼,她这个春节去哪儿做客都难为情了。扛甘蔗的男人连声道歉,女人的男人一声断喝——“死憨腚!赔我媳妇的脸来!”,人群里有个男人笑出声来:赔脸?脸咋个赔?二位老哥,快快,你们到大门外那去赔脸吧,别耽误大家买年货!有人跟着起哄。我戴着口罩,使劲憋才忍住没笑出声来。“赔我媳妇的脸来!”这话荒诞兼黑色幽默。自2020年春天始,整两年了,进篆新农贸市场都是必须扫码戴口罩的,为何那女的偏把口罩下拉兜在了下巴上?戴着口罩就会好些吧。
我后悔这时辰进市场了,其实一周前我就每天进来备年货了,冰箱都塞得要爆棚了。今天进来只为买一束云南山茶花,那种远处的山民在林子里擗的野山茶花束。结婚后,只要在昆明过年,我年年都要在挨近春节的前一两天买一束野山茶花回家插了供起,如是,才觉得家里像是过年了。这是昆明人的传统也是我个人过年时的一种仪式感了,家里的花卉年年都要开车去亚洲最大的斗南鲜花市场采购的,偏偏这一束来自山野的茶花必定要来此才能买到,因为一年到头也就这一两天才有远处的山民背来这浓绿叶片粉红色的单瓣野茶花,我个人趣味偏野偏乡土味。云南茶花的驯化品种多了去,我独爱这野山茶。
文山壮族女子的五彩糯米饭、福字蒸糕、八宝饭摊点热气腾腾!我挤过去拍了个视频,她们都穿上了本民族服饰。
在一摊点上终于买到了青松枝、野山茶花。插青松枝是云南彝族同胞过年的习俗,他们在除夕夜堂屋地上要铺上很厚的松针,院门外要置一棵青松,不一定是一株完整的松树,枝形大,正正直直便可,树干上要系上红布条,青松寓意来年的好日子继续常青。到晚上,做好的除夕年菜先一一敬供祖先,然后自己要吃的放在堂屋中间厚厚的松针上,吃时大家坐矮板凳或席地而坐。吃罢,男人手拨月琴唱歌喝酒放炮仗守岁,家里的壮劳力早就备好了扁担和水桶,等着去村外的一股山泉那儿“抢新水”回家,谁家去得最早抢挑回新年的第一桶水,就证明这人家勤劳努力,他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彝家过年习俗我亲自经历过,2000年的春节我跟云南电视台的朋友去玉溪峨山彝族自治县一彝族村寨采访著名彝族老作家普飞老师,普飞老师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曾代表云南参加了中国作协办的文学讲习所的学习,他的一篇小说曾得到过茅盾先生的表扬。
今天从农贸市场往外挤的时候烧糍粑、烧饵块的香味惹得我肚子饿,羡慕地看着人家花三块钱喝一杯鲜榨的甘蔗汁,走过路过时心也跟着甜软起来。有卖七彩小风车的,它一转,喜气洋洋,要过年了!
那束山茶花回家用一土陶罐插了,青松枝也插了。
春天的味道
(2022年,雨水节气)
今天两进农贸市场。第一趟进去早8点半左右,阳光似乎与平时有所不同,东边半空中的阳光照在新鲜的蔬果身上,是明晃晃的对人们口腹之欲的诱引。苤蓝、茨菇、山药、芋头、洋葱都有最鲜活的模样,仔姜以最水灵的样子似乎在说:买我回去,你会晓得无渣的我嚼在嘴里有多么鲜嫩!海菜花有缠绕成一卷一卷的卖的,也有独掐下花骨朵泡在水里卖的,不同的姿态等着人们挑选,这不是它们对人类的谄媚,而是贡献出自己。每天的菜市场,我手机镜头定格的都是那阳光照进现实的温暖感和生活本色。
下午进去买了没吃过的“球茎茴香”,乍看它的外形有点像一种白色的洋葱头,拿起来嗅了嗅,还是茴香味,但味道淡,价格不算贵。说是可以煮汤吃,也可切了凉拌或炒肉吃什么的,是驯化出的一个茴香变种,17世纪由意大利佛罗伦萨人培育而成,因此也叫佛罗伦萨茴香。意大利人用其与菊苣、橙子、橄榄拌在一起作为凉菜。球茎茴香一直不为中国人待见,近些年因西餐馆等有需求才有人种植。平素我就喜欢吃本土小茴香,吃了顺气助消化。这个球茎茴香可食部位是植株的叶鞘。
天冷,忽然想喝滇池边海口那人家的牛尾汤了,要喝那种炖进木薯的牛尾汤,得开车来回跑百把公里路程。自己买牛尾回来炖弄很难达到那水平。据说那人家把全昆明市三分之二的牛尾都拿下了,牛尾汤要在几口无比大的锅里炖整整一夜。木薯,大戟科植物,别名树葛,块根富含淀粉,被称为“淀粉之王”,因块根含氰酸毒素,需经漂浸处理后方可食用。
植物学家蔡希陶先生在西双版纳建立植物园的时候,蔬菜缺乏,植物园的工作人员还得自己垦地种菜吃,因为当地的傣族同胞是不会种蔬菜的,附近的傣族老乡好奇地来植物园偷菜。种菜者有情绪,找蔡希陶告状,蔡开导他:我们专门去推广,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接受呢!他们吃了觉得好,就会回来主动学习。好的东西不要等着人家来要,要宣传,教他们种,教他们吃。那时,蔡希陶每隔一段时间就下到傣家寨子里,吃住在那儿,推广新的果蔬品种,也会从傣族同胞那儿向自然学习,开发野菜。市场里新的果蔬品种勇于尝试,餐桌上的食材多样性带来食材营养的丰富性。
连壳蚕豆大量上市,我直接买的蚕豆米,想着回家拿它跟火腿丁焖饭吃,但一想蚕豆米与大白花(注:云南人当菜吃的大白花有两种,一种是大树白杜鹃花,另一种白花羊蹄甲)煮汤吃也是妙搭,可是大白花还没上市。抚仙湖边除了铜锅煮鱼、铜锅焖洋芋饭两大特色菜外,我这一季去那边玩都要点一种小吃——青蚕豆米与糯米粉揉在一起后摊平煎粑粑蘸蜂蜜吃,好吃得很,那小吃青青白白,名叫“青蛙踏石板”。
金雀花多起来了。在云南,很多野菜的芽尖或花苞都可调以鸡蛋液一起煎了吃,我个人第一喜欢香椿芽煎蛋,第二喜欢金雀花煎蛋,第三喜欢臭菜(羽叶金合欢的嫩叶)煎蛋。
气温渐升,香椿、海菜、枸杞尖、苦刺花、棠梨花等鲜嫩可口的时令蔬菜陆续上市。一年一度“吃春”“咬春”季来临,只是这春天的味道不便宜,有报道称香椿以280元/公斤的价格坐上了春菜头把交椅。香椿产量最盛时,满街叫卖香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10元可以买一大捆。版纳来的水蕨菜,大理来的海菜花,本地的藜蒿、荠菜,这些时令蔬菜都放在摊位上最显眼的位置,茼蒿、沙松尖也少量有售了。棠梨花的吃法比较多,可以和鸡蛋、腊肉等食材一起炒,但处理时需要先用水煠一下,苦刺花的处理方法与棠梨花大同小异。
作者简介
半夏,中国作协会员,昆明市作协副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悬铃木咖啡馆》《铅灰暗红》《忘川之花》等6部及纪实作品《看花是种世界观》、博物随笔《与虫在野》等,《与虫在野》获中国“十大自然好书奖”、“琦君散文奖”、“吴大猷科普创作佳作奖”、“美丽中国首届生态文学奖”、书香昆明“书香十年经典好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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