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鸽 子
慢慢地,不再喜欢往远方走。
去远方越多,越是感觉离自己渐行渐远。
想要到远方找寻自己,却不断地丢失了自己。
朝内心走。把飘浮的心还回安心的位置。
这心安理得的生活,是我渴望的生活。
朝内心走,穿过一个假我,像禾苗找到水田,像米粒找到粮仓,我就找到了自己。
滚石上山
一直在找一块石头,推上山。
一直在找一座山,把石头推上去。
中岁之后,终于放下自己。轻松之后,恍然大悟:
自己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块石,自己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座山。
在这寻找里,我们忘了推自己上山。
在这寻找里,我们才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已到山顶时,却在刹那间跌落山谷。
我们都是找不到自己的人。
玻 璃
玻璃窗里装满云朵、天空、花树,装满光、影和匆忙来去的风。
当我张望着玻璃窗时,它也装进了我。
我突发奇想:如果玻璃碎了,它装满了的万物,会掉落去哪儿呢?
玻璃一动不动盯着我,我一动不动盯着玻璃。
玻璃上阳光闪闪,时间在其间不 露声色。不在镜子一样的玻璃里,我又能去哪儿?
梅开了
天寒。预报中的雪花飞落了四五片,停了。
没有去驿外断桥边,也没有去栽满了梅的公园,出门在小区院子里散步:院落空寂,因为疫情,更多的人,非必要,不出门。
朴树叶、银杏叶落得一地金黄色,炮仗花、盆栽的月季花灿放如火……暗香袭来:梅开了。星星点点的火焰,安静地展示“她在丛中笑”的美。
去梅树下站了很久,忍不住摘口罩嗅梅很久……
像见到心里想见却很久没见到的朋友,像心底一个鲜活可爱却很久没有动静的一个词突然翻身……除了梅花,没有人会看见,花树下的我,猛然泪水盈盈,不能自抑!
河 畔
河水明澈。投在河底的影子清晰。
影子是河底的我。我是影子立在岸上的另一个自己。
小船经过,带走我。
鸥鸟经过,带走我。
云朵经过,带走我。
岸上静立的我,越来越轻,越来越空,更多的我,已去了远方。
忍不住朝影子扔了块石头,影子发出钟鸣声。那块倏忽而逝的石头并没有沉在水底,它在我心底扎了根。
我转身离开,身心里荡漾着一条河的水声。
纸飞机飞起来了
折纸飞机简单。
要折出飞得又高又远的纸飞机,是技术活。
从纸到飞起来的纸飞机,是梦成为真。
纸飞机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念想。
纸飞机终于飞起来了。我欣喜若狂。
纸飞机摇摇晃晃飞啊飞……“啪!”纸飞机又掉落在地上。
落地的纸飞机就是纸飞机。纸飞机上载着的那个我,却再也没能返回来。
“我到哪儿去了呢?”
天蓝云白,空空荡荡。茫然四顾,不见熟人。
纸飞机飞回来了。我却还在天空流浪!
你瞧,又一个纸飞机摇摇晃晃飞起来了!
火的骨头
火也是有骨头的。
火的骨头不是柴,也不在火星中。火的骨头在火焰深处。
当我发现这点时,已是中岁以后。
那天,我们围着火取暖。
炉中火焰熊熊,身边的人是另一种火焰。
我强烈感受到,一些人不言不语,但温暖如火。一些人看似热情似火,但寒过冰霜。
为什么呢?我看看火,又想想人和事。暖的人和暖的火,是有骨头的。冷的人和冷的火,是因为没有骨头和精神。
为了做一朵有骨头的火焰,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你。
这样做的时候,炉子中的火欢笑起来,好多人深不可测的心眼里,火热起来。
而我松软的筋骨,也硬气了许多。
担月亮回家
乡下的人,都有这能力:担月亮回家。
天上的月亮是真实的,井里的月亮也是真实的。天上的月亮不会掉进井底,井底的月亮也不会长翅飞到天上去。
有月的晚上,挑水的人,两只水桶里既装着天上月,又装满水中月。
水担回家倒进石缸里,一缸的水,就是一缸的月,一缸亮汪汪的月光。
在某晚,我心虚,不知道离开故乡多年的自己,是否还有邀一轮月回家的能力。
在阳台上放一小桶自来水,月亮终于迟迟疑疑入桶来了:苍白、贫血、灰暗、惊悸……像我的脸。
一提起桶,月就碎了。桶才提进屋,月就逃跑了。
什么时候我丢失了这神秘的寻常能力?我在高楼上,等月亮领我回家。
我久久守望中秋之月: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的疑问要请教呢。
水洗去的文字
有一次,我费尽心力写了一首诗。当我试图将它录入电脑时,却遍寻不见那页小小的纸稿。
我翻来找去。试图回忆起这首得意之作,并重新写下。绞尽脑汁,却无法想出。
我懊恼不已。忽然听见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哦!我的诗在洗衣机里的衣服口袋中。显然,此时,它早已湿碎消失了。
衣服洗好了。纸稿上除了洇染开的模糊墨水印迹,所有的字都被水洗净了,连同衣服上的污垢。
我突然明白,所谓得意之作,不过是无用之物,水一洗,风一吹,都将消遁得无影无踪。
人生有涯,还是努力做些时间冲洗涤漂之后还依旧闪光和活着的事情和文字吧!
(鸽子,本名杨军,1972年生,供职于云南省科学技术协会,云南禄劝人。诗文散见于《飞天》《散文》《中华散文》《散文百家》《中国散文》《人民文学》《诗刊》等报刊。著有诗集、散文集《鸽子的诗》《疯狂的鸽子》《坐在秋天的田埂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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